当处出生随意,急流水上不流

【靖苏】西洲残梦

 @清商无韵 

#西洲残梦#

# 梦境#

忆梅下西洲,折梅寄江北。——《西洲曲》

 

从一开始萧景琰就知道自己身在梦境。

十几年来他几乎从不做梦。梦境应当生发于记忆中的眼见为实,无论如何扭曲缠绕终究能够看见真相的印痕。然而所有他想要梦见的场景都未曾亲历,他想要梦见的那个人将他愚弄得彻头彻尾。而今梦境那样未知来历、不顾发展的片段,无论是花好月圆亦或是刀山火海,都不能再将他愚弄分毫。

从萧景琰发现梦境的那一瞬间就同时看见了它的崩塌。穹顶肢解天空碎裂,露出背后大片的苍灰。

赤焰烈烈的战旗之下林殊似乎浑然未觉,梦境中的人物在完成任务之前似乎不会离场。他向萧景琰露出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,唇角精确地显出不高兴的弧度,背后蔚蓝天空和整肃军容之下分外真实。

“等你从东海回来,他们说要给你选王妃了。”他玩弄着自己佩剑的牛皮板带揶揄道,“可是为什么我不开心呢。”

裂隙顺着云彩的边缘蔓延,赤焰军旗的旗杆发出碎裂的咔吧声响。

“我没有妹妹。不过对霓凰应该就像是看待妹妹一样。太奶奶就给我们指了婚约。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佩剑的剑穗,“可是你却不认识那些大家的小姐。你是不是也会像对妹妹那样待她们?”

旗帜被高空中的强风卷走,操场上训练的士兵脸上战意昂然的表情开始惶恐崩塌。

“景琰,你这次去东海,大概要三个月吧?”他收起惶惑的神色,对萧景琰无忧无虑地笑起来,“听说那里有很多珍珠,你带回来一些,给我当弹珠玩。”

旗杆摧折,草地枯黄。兵器腐朽,阵列崩毁。

“鸡蛋那么大的估计你也找不到,鸽子蛋那么大的就行。”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打圈比划着,穿过指缝的神色依旧光彩照人。

天空撕碎,狂风卷席。

“这把剑是上次父帅赏我的,上面刻了我的名字,就先归你咯?”他解下先前一直玩弄的长剑搭扣,“你的换给我。我就说今天和你打完架随手放着拿错了。”

道路皲裂,飞沙走石。天地之间乱相横生,布景人物四下奔逃,惶然如同溃退的战场。

赤焰军在乍然遭逢友军的倒戈时,也是这样茫然无措吗?

“水牛你倒是接着啊,小爷好容易开的口。”林殊难得扭捏地支楞着手,眼里带着埋怨意味的惶恐,“霓凰上次要和我换我都没应承她……哎呀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?!”

——这只是梦啊。

坍圮的墙垣和瓦砾乍然冻结在半空。风声止歇,摇撼宁定。梦境凝滞在崩毁的前一秒。他环顾整个行将天崩地裂的世界,最终将目光落在林殊的脸上。少年暌违多时的稚嫩面容写着难得的紧张和惶惑,似是担心他拒绝一般。

“等你从北境回来,我们再也不分开。”萧景琰伸手接过林殊的佩剑,语气郑重如同宣誓。

 

场景悄然无声地转换,看不见丝毫光影流动的痕迹。

等他再明白过来时已经身在一间精雅的茶室。一炉炭火上烧着滚热的沸水,氤氲着武夷岩茶不容错辨的冷香。

认出来了,原来是宁国侯府的客居雪庐。

窗外有暮春时节昂然的绿意,萧景琰站在窗前,眼见着枯黄蔓延上沾着露水的枝头。

“看来靖王殿下还是不放心庭生?”白衣的梅长苏悠然从矮几边站起,向他奉上刚刚沏出的春茶,“殿下今日会来,苏某早该料到。”

指掌间纹漆精美的木质窗棂裂开缝隙,庭院中盛放蔷薇刹那花凋委地。

“诚如刚才殿下所言,您朝中无人手中无权,既非身居高位,亦是不擅权谋。”梅长苏含笑凝视着萧景琰冰凉的侧脸,“然而在下只知道,太子和誉王都不是我的朋友。”

萧景琰不敢去接他手中的瓷杯,热茶的水雾却依旧氤氲了这人苍白的面容。

——这只是梦啊。

宁国侯府早经凋敝,如何还会有这样洁净的斗室和这样清雅的客人?

心中笃定的片刻之间,青砖砌成的地面乍然开裂。

“做一名谋士并没有什么不好,端看我择主的眼光和手段。”原本一副算无遗策的神情,看见他深沉凝视的眸光,梅长苏在某一瞬看起来很是诧异,“殿下竟不质疑我为何要来这朝堂搅弄风云?”

“也对,像我这样醉心权谋,妄想着位享庙堂流芳百世之人,听说也是靖王殿下最为不耻的一类呢。”

那张薄唇开阖吐露着自我轻贱的话语,萧景琰却似乎充耳不闻:“我似乎听见先生方才心中说想要选我。不知是否当真。”

那人面容镇静地放下手中茶具,左手下意识捻住了右手的衣袖:“靖王殿下想说的恐怕是担心在下算计于您?您大可放心,殿下与我皆身无长物,在下也不过是想与您来一场豪赌罢了。”

萧景琰却猛然伸手将他的左手带同那半幅白色袍袖笼入掌中。

——这只是梦啊。

他知道曾经的太子和誉王都早已羽翼折尽,或死或放再无威胁;

他知道无论是六部结党还是悬镜密谋都已被扫除,朝堂肃净海晏河清。

有谁气息虚浮的声音响在脑海:“那些阴暗、充满算计的事情,靖王殿下做不到,就由我来做吧……”

又有谁对他说:“北境是我最熟悉的战场,大渝是我最熟悉的敌人……”

不敢想。唯有这个不敢想。

美景破碎成肮脏的团块,静室四壁抖如筛糠。

他在漫天落下的劫灰中,努力忍住满眶的泪水努力睁大双眼凝视着那个依旧一无所感、对他执礼甚恭的人,颤声道:“先生与我如同一人,今后还请……勿要随意说这样的话。”

 

地面终于塌陷崩碎,场景随之再度转换。再度落至地面时,他们已经立足在一处疏阔庭院的冰天雪地中。

校场般一览无余的庭院遍植松柏,经冬未凋蓊蓊郁郁。漫天纷扬的风雪真是大,金陵城的过往中,何尝有这样浓稠冰冷的风雪?

——这只是梦啊。

“殿下!靖王殿下!萧景琰!”梅长苏难得有生气的声音优先于他的身影出了场,“你有情有义,可是怎么就没有脑子!”

是了,这里是靖王府的中庭啊。没有蒙挚,没有列战英,没有江左盟的众人。梦里的世界不会出现你不需要的人。

“苏先生……”他伸手撑住眼前裂痕隐隐的白色大理石柱。冬日的裘衣厚重得让他浑身发颤。

“庭院寒凉,先随我回里屋说话。”他回头握住那人执着伞的右手,小心翼翼地将他半护在怀中。那手指也是冰冷的,在风雪中惨白如同易碎的瓷。

苏哲半是犹豫半是迷惘地看了他一眼,却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扶持,甚至那把薄如蝉翼的纸伞也被弃置在他手中,随即咬牙:“苏某不过一介谋士,殿下大可不必顾惜我,却一定要顾惜您靖王府的令誉!”

“无论您是想要夺嫡、翻案,还是救出卫峥,没有我的筹谋你就办不到!”

——是啊,江左梅郎,得之可得天下。

原本是鲜明亮烈的少年,在萧景琰面前向来逞强争胜,何时有过俯首称臣。

火寒之毒挫皮削骨,一夜之间面目全非。这样的时刻萧景琰你在哪里呢。

那样病弱的身体。却坚持回到他的身边分担金陵冬日湿寒的一襟风雪,也不知如何撑得住。

作为林殊,那是萧景琰一生最初的渴盼,也是无尽寒夜中隐约幽微却灼灼不息的火光。作为梅长苏,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,是事事殚精竭虑处处周全维护中生出的依存与眷恋,更是盛日时衰朽无可挽回的时之繁花。

为了天下失去梅长苏,你觉得划算吗?!

萧景琰闭上双眼不敢看那人苍白的怒容,却坚持将伞撑过他的头顶,低声道:“方才是我口不择言,还请先生勿怪。从今往后分道扬镳之事景琰不会再提,这次悬镜司的事端……也请先生,千万珍重自身。”

——这只是梦啊。

庭院中所有的建筑植被在瞬间扬起焚天的烈焰,青砖、黛瓦、白雪、苍松,统统融入灭世的烟云,凭着一卷长风青云直上。所有少时深情、梦中盛景,都不过助长火势的燃料,谈何温存。

萧景琰站在这光辉灿烂的中央,将梅长苏紧紧拥抱在怀里。

 

然后,就是这里了。萧景琰一直向往,却最终都没能与他同行的北境战场。

中军军容前所未有的整肃,蔚蓝天色下“萧”字帅旗烈烈招展,与梁国军旗在风中共舞不休。

他刚刚从最后一场战役中浴血厮杀而来,带着一身的重甲狼烟,亲手为梅长苏奉上这一场殚精竭虑的浴血胜利。

中军营门大开,笔直的道路通向他所在的军帐。远远就能看到。那些与他熟识的人们守候的身影。

梅长苏说,不要为我奏起国殇。战无不胜的军队不需要那样的哀曲,真想让我听到,就唱那首小时太傅念过的秦风吧。

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。与子同仇。

岂曰无衣?与子同泽。王于兴师,修我矛戟。与子偕作。

岂曰无衣?与子同裳。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。与子偕行!

他擦去脸上的血痕,向着那祭坛一般洁白的营帐飞驰而去。

飞流在身后捧着梅岭采摘来的盛放野花,随着疾奔纷纷扬扬的散落——触及地面的瞬间,花瓣即化飞灰。

萧景琰的战马开始犹疑。吟唱着无衣的战士们注意到这一幕,激昂的战歌开始颓靡,战胜的喜悦转为怨愤。

蔺晨颓然地望着他。那是他亲手炼制的丹药。穷尽半生心力守护一人,那人却让他亲手计数了一季繁花凋零最后的日子。

蒙挚、霓凰沉默地跪拜在地。倘若有林殊在,他们应当是言笑晏晏共襄盛举的战友,往后却只剩君臣之份江山之托。

飞流丢下花束沉默地飞奔而去,泪流满面却不允许萧景琰看到。

他弃了自己的马,依旧在向着中军帐一步一步走去。

去见他,要见到他。这个心念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
天色转为硝烟的昏茫,战旗摧折,百草哀鸣。

梦境已经承载不住希冀之重,行将崩毁。

——只因为萧景琰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楚,这一切都是假的。他负了林殊,负了梅长苏这整整一生。

从来没有梦境能骗过他,除非令他自己甘心情愿地沉溺。理智中那撕扯一般的念头在不停地告诉他醒来吧醒来吧,是你伤害了他,哪怕是最后一面他也不愿意见你,只字片语也没有留下。

今宵美梦也不过是残梦罢了。

只是远处的帐帘掀开,那人穿着他最爱的一身白衣活生生站在眼前,带着一抹恍惚的微笑,耐心地看着他。

——或许就在萧景琰的内心深处,也时刻相信着,即使天崩地裂,洪荒浩劫,梅长苏也会站在终点向他露出微笑,然后上穷碧落,下至黄泉,携手同赴。

他踏着漫天烈火、一地血海向他走去,最终站在梅长苏的面前将那发凉的双手捧在手心。

两相凝眸。一生相思万般心念一瞬便足以诉尽。冬之夜,夏之日。百岁之后,归於其室。 

——这只是梦啊。

下一秒天塌地陷,梦境的最后一秒萧景琰好想吻梅长苏毫无血色的唇,却只来得及将他紧紧护在怀里,任凭断裂的旌旗向自己的脊背上凶狠砸下。

 

梦醒之后,萧景琰依旧是孤身一人。

西洲的梅花正好,碧落黄泉,却再也无人相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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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风模仿练习,real写手 @清商无韵 

刀片不许寄给我~!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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